暮黎🍋

BGM：a sky of stars-Coldplay

特別感謝矽小姐。

如果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，你會不會感到害怕？——幾米・星空

中島敦一覺醒來覺得安靜過頭了，他平常睡的壁櫥該只有一兩坪大，但無聲的環境讓他靜感覺自己隻身一人被遺落在偌大的荒原。他從被窩裡起身，手腳併用扒開壁櫥門想爬去找室友確認狀況。拉開門環顧四周，房間那麼小，除了疊好的被褥卻不見少女蹤影。這就十分奇怪了。他聯想到當初因為澀澤龍彥的異能影響整個橫濱成了霧都，空無一人的景況。而現在連鏡花都不在身邊，看來事有蹊蹺，他得動身去尋根究底。
想來那時自己尚未成熟，總是依靠著少女纖白的手拉扯自己拼命前行，自己的腳彷彿拖曳著千斤的鉛塊，向自己抗議、不願踏出去追求事實，是躲在偵探社、乃至太宰先生的羽翼下太久以至於無畏的心都跟著退縮了嗎？他不確定。唯一能確認的是，當時的自己故步自封，連勇氣也躲匿無蹤。

街道上與當時如出一徹，一個人影也沒有。
與之不同的是，夜空清朗無雲，卻黑得像要吸走一切光源般深沈，中島敦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，甚至連心跳聲脈博聲都一清二楚。如此寧靜無聲的城市令人頭皮發麻，他嘗試穩住自己顫抖的雙腿，保持鎮靜而後深呼吸大喊：
「有人在嗎——？」無人回應。至少路燈都還亮著，他這樣安慰自己。他唯一的目的地就只有偵探社，或許會在那裡找到其餘的人，他這麼打算。然而讓他希望落空的是，即便抵達了偵探社所在建築的大街上，那裡仍舊一片漆黑而且毫無動靜。「怎麼可能⋯⋯」呼應他的失落，轉角有幾盞街燈開始閃爍不明，最後漸漸熄滅。簡直雪上加霜。他一下子不知道該往哪走。

他沒有想像過失去了偵探社的人生。
打開辦公室，熟悉的咖啡香四溢，是奈緒美小姐為大家沖泡的咖啡；谷崎先生大方分享自己工作時的經歷，賢治總是精神地朝大家招呼，有了他的偵探社更加活力；國木田先生飛速的鍵入公文的聲響，偶爾對在沙發上偷懶的太宰先生怒吼，兩個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，雖然常常以國木田先生的崩潰吶喊作結；亂步先生則習慣盤腿坐在辦公桌上，一手零食一手隨意翻閱資料；與謝野醫師偶爾聊些女性專屬話題，小鏡花認真回應的稚氣嗓音雖輕卻十分清晰。
而如今偵探社的辦公室同樣杳無人跡，失去了生氣只剩死寂。中島敦的手握在門把上忍不住施了點力，難掩失望嘆息。
他明白自己的歸屬就在這裡，除了此處別無他方。
他是沒有港灣的小船，是沒有繁星的明月，是沒有心跳的軀殼。
他甚至想大聲向那片虛無質問自己是誰，然而深淵未曾給予答案。

「咳、咳咳。」
有聲音劃破了寂靜。

他幾乎是被那聲咳嗽聲響痛擊回神，他發現自己坐在山下公園沿海步道的長椅上。他驚詫地回頭確認聲音的來源，那裡佇立著同樣隻身一人的黑色影子，比黑夜更加深邃的一雙眼眸直勾勾地盯著他瞧。不知是不是錯覺，他在那雙眼底看出了一絲與他相仿的訝異。他準確無誤地叫出對方的姓氏：「芥川。」
芥川龍之介，他絕對是在世界末日到來時最不願生死與共的人選。中島敦沈痛地閉眼，深呼吸而後說：「我找不到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。」
「遺憾，在下亦是。」
說完又咳了幾聲，中島敦不是很想承認，不過兩個人總比一個人來得安心許多，連那咳嗽聲也不是那麼讓人生厭。他自動地挪開一點位子，但芥川龍之介仍舊站在那裡，要他一下子跟他並肩而坐要他老命的模樣。即使現下這種窘境，他還是有點想笑。
「愚蠢。」
「可惜，你只剩這個愚蠢的我一起相依為命了。」
他嘗試扯開嘴角嘲笑他，卻覺得好像在嘲笑自己，乾笑了幾聲，又收起笑容。芥川龍之介逕自走到長椅另一頭入座，翹腳撐頭思索現狀。
然後又是漫長的沈默。
連時間的流逝都感受不到，靜止的空氣、無紋的海面，所有一切凝滯不前。一個人的心跳聲變成兩個，比起剛才令人窒息的孤獨好得太多。

「「你⋯⋯」」
他們默契地開口，然後又異口同聲說：「「⋯⋯你先說吧。」」
「你有想像過現在這樣嗎？」
「跟一個駑鈍的傢伙一起毫無意義地坐在海邊嗎？沒有。」
中島敦瞋了他一眼，當作沒聽見地繼續說下去：「不是，我是指黑手黨所有的人都消失這件事。」
芥川龍之介冷哼一聲：「無聊至極，只有不是活在當下的人才會胡思亂想。」
「你不害怕嗎？」
「黑手黨為點小事恐懼成何體統。」
「的確是芥川的思路呢。」
他笑笑，轉過頭眺望遠方，悵然若失。他早該了解芥川龍之介的個性，即便面臨自己一個人的狀況也能好好冷靜分析、進而找到解答吧？不如說芥川本來就獨來獨往，還認為團體行動是絆腳石。他跟芥川不一樣。他辦不到，他嘗試努力，沒有偵探社的大家就是辦不到。他垂下頭，太多的思緒擾得他心煩意亂。突然那清冷的聲音問道：
「那你呢？」
中島敦緩緩地看向鄰座，他吃驚的是芥川正注視著他，眼神不帶一點鄙夷，就只是單單注視著他。他一下不知所措。
「我⋯⋯」
「你感到害怕嗎？」

誰都不在，我很害怕；
無所適從，我很害怕；
沒有偵探社的大家，我很害怕；
失去了歸屬、迷失了方向，我害怕得不得了。
這些膽怯怎麼說得出口？你又怎麼會明白？為什麼是你此時此刻待在我身邊？

「咦⋯⋯」
斗大的淚珠滴了下來，中島敦抹了把臉卻止不住眼淚。
「等、等等，有點奇怪⋯⋯」
他用手遮住臉，淚水還是不受控制地流淌，明明最不想示弱的人就在眼前，他卻無法阻止自己嗚咽啜泣。
「無論何時，在下都是黑手黨的成員。儘管無所畏懼，要以黑手黨的一份子為榮耀。」
他完全無法理解這番突兀的話語為何，心臟好痛，隱忍住的怯懦又從四肢末梢攀附拉扯，想要將中島敦吞蝕殆盡。
「你所在的組織，肯定也是一樣的。⋯⋯既然是太宰先生所選擇的地方。」
他猶如走在漫長的隧道裡，不見天日。忽然有道光亮，微弱但確實，鼓舞著他往前邁步。
『歡迎來到武裝偵探社。』
『不要可憐自己，若是可憐自己，人生便是一場永無終結的惡夢。』
『是你的勝利哦，敦君。』
『這點程度就放棄了嗎？』
那是太宰治的嗓音，一直以來無論遇到任何困難，即便面對最險惡的困境，都是他引領著自己前進。
「我是⋯⋯武裝偵探社社員——中島敦。」
他挪開遮掩住自己臉頰的雙手擦擦眼淚，重新深呼吸、抬頭挺胸，重拾自信宣告。一旁的芥川輕哼，像是在埋怨總算打起精神了一般。雖然覺得十分不甘心，但他很感謝芥川。

當他正打算好好朝他道謝時，他在他墨黑的瞳孔表面看見一淌流光。 他立刻跳起身奔向海提探身俯瞰 ，海面螢光點點閃爍，他辨認出那是什麼——
「星星！那個是月亮？」
漫無邊際的繁星點點漂浮在海水裡，中島敦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海水，是星空璀璨。它們簇擁著一輪飽滿的月，如夢似幻一般的美景在眼前毫無邊際地蔓延開來。他好興奮，跑回來拉著芥川的手向他展示整片星空。
「芥川、芥川你看！」
他彷彿墜入了另一片無垠蒼穹。
芥川的黑色眼瞳映著星火熠熠，漂亮得使他挪不開雙眼，被懾去了心神。明明同樣是閃爍的星光，卻比面前真實的星空更加耀眼絢爛。
「⋯⋯太近了，人虎。」
芥川龍之介有些不自在地發難，他沒有挪動腳步，但很明顯感到不自在。中島敦意識到過分親暱的距離後，邊道歉邊後退。
「哦，對不起⋯⋯對了，」他突然靈光乍現：「這裡應該跟蒙哥瑪莉的房間一樣，是某個異能空間吧？」
「我該對如此遲鈍的推測表示稱讚嗎，不如說現在才想通也是一種成就。」
「既然是異能空間，一定有出口，對吧？」
「然也。」
「那我們只剩一個地方沒試過——」
中島敦的紫金眼珠亮起希望之光，他主動向芥川伸出手，掌心朝上。
「海嗎……哼。」
芥川不可置否，然而他還是拿自家搭擋沒輒般地伸手搭上中島敦的，牽緊。中島敦笑了，笑得非常開心，因為他瞥見芥川微微上揚的嘴角和眉眼。
「數到三——一、二」

「「三！」」

他們墜入那片繁星漫溢的星空。

如果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，因為有你同在，我不感到害怕。